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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鐘為誰而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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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有兩年多艾奧裏亞一直沒有出現。除了阿莉十五歲生日時她的房間裏突然出現的一瓶花,再也沒有艾奧裏亞的蹤跡。阿莉記得她把花拿給母親看的時候母親呆了許久。那只是一個樸素的黑陶甁,裏面插著幾枝修長清麗的折枝,葉子寬闊碧綠,花色粉金或者鮮紅,並在一處像是太陽將落時天空的顏色。

“這是什麽花?”阿莉問母親。

“好像是沙羅樹的花;可能他最近去了南亞那邊,順手帶的。花都送到家裏了,卻不來見一面?” 母親用手支著額頭,長長地嘆了一聲。半晌她轉向阿莉問道,“他這些日子裏有沒有來見過你?”

阿莉看著母親,默然搖頭。平日裏母親從來不提艾奧裏亞的名字,就好像自己沒有這樣一個弟弟似的,而每次艾奧裏亞回家母親也只是像接待並不十分熟悉的遠來探望的親戚一樣,客客氣氣地陪他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問他平日裏是否都好,但是聽到一個敷衍的“都好”之後也從不多說。但其實母親一直都是一言不發地期盼著麽?阿莉心下暗想有花送到至少證明人還活著,還能想著親人,但是她萬萬不敢將這話說出口。

艾奧裏亞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阿莉十六歲生日派對上。接到電話的時候阿莉看著手機上顯示的來電號碼想了半天,最後結論是那大半瓶香檳的後勁比她想的要大。她沒接電話,直接掛斷,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一口喝幹,然後鬧騰著回到撲克牌局中。沒想到一輪撲克還沒打完,她的手機再次開始震動,來電號碼還是那一個。阿莉站起身來,又去喝了一杯水,看到手機還在鍥而不舍地震動,她終於按下接聽。

“阿莉,十六歲生日快樂,”那個聲音確實是艾奧裏亞,只是低沈渾厚,如今已是完完全全成年男人的聲線,“你在哪裏?我需要見你一面。”

“艾,艾奧裏亞,”阿莉的聲音顫抖著,盡管她自己都沒有察覺,“舅舅……”

這個時候閨蜜撲到她身邊,一下抽過她的手機,笑著對手機那邊的人說道,“小舅舅你好,我們在南海灣邊的四季賓館,頂樓總統套房。趕快來,阿莉香檳喝多了,所以她那輛蘭博基尼沒喝酒的人今晚都有份開!”

阿莉奪回手機,怒道,“你瘋啦?!”

閨蜜不明所以地朝她眨著眼睛。以她兩的關系本來搶個手機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就是阿莉和男友電話的時候閨蜜也曾插進來取笑過,阿莉只是笑得更厲害。但艾奧裏亞不一樣——盡管無法解釋。阿莉只能長呼一口氣,然後努力裝作開玩笑的樣子說,“誰的電話你都能搶,就這位不能鬧。他要是以為你是綁匪怎麽辦?以他那個性子,你小心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說完她徑自走去門口拉開房門,果然艾奧裏亞就站在外面,臉色陰晴不定。

“這也太快了點吧!”

閨蜜嚇了一大跳,已經露出懷疑的神色。但是在看到艾奧裏亞的那一瞬間她顯然把所有疑慮都忘光了,楞了好半天,然後沖著阿莉擠眉弄眼。

而阿莉只是頗有些心虛地看著自己的小舅舅。她小聲說,“我們開派對爸媽都知道,連香檳都是詹姆斯伯伯幫著安排的。我今晚肯定不會開車的……”

艾奧裏亞長嘆一聲,說,“不,我沒有資格教導你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別解釋了,阿莉,我們去個沒人的地方,我有話對你說。”

艾奧裏亞拉上房門,然後就一眨眼的功夫,阿莉發現身邊不同的城市景象閃現,回過神來自己已是站在一片綠樹環繞的海灘上。她突然就想到十三歲時的那個噩夢,但這個時候她頭昏目眩,也沒有力氣細想,只是緊緊攥著艾奧裏亞的手不敢松開。

“對不起,我不擅長空間轉移,用起來有點霸道,”艾奧裏亞說。

阿莉只能苦笑,說,“你也別道歉,我根本聽不懂。話說四季賓館的走廊可是全程攝像監控,你這樣真得好麽?”

“到的時候我就將那層樓的攝像頭全部電短路了。”

“你……算了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我們家的海灘,”艾奧裏亞低聲解釋道,“後院接著的小山翻過去就是海灘,到海邊大約四五英裏的路。我還很小的時候常和哥哥一起來這裏,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應該有許多年沒人來過了。”

阿莉四下張望,果然看見最高的一棵大樹上搭起了小小的樹屋,另一棵樹上則吊著秋千。樹木間的草地上散落著毯子,飯盒,各種各樣的球,甚至還有兩張小小的木弓和一輛兒童自行車,每一件都被風雨和時間侵蝕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一個主動廢棄的記憶,阿莉暗想,一時間只覺得無法呼吸。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麽能安靜說話的地方,”艾奧裏亞說,“我不能多停留,只是想看看你,對你說一句生日快樂,畢竟今天你十六歲了。就說幾句話,然後我送你回你朋友們那裏。”

“你又要去哪裏?”

“去我要去的地方。”

於是阿莉在一瞬間抓住了重點。

“那麽你什麽時候再回來?”

艾奧裏亞沈默了片刻,然後平靜地說,“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永遠都不回來了?為什麽?”

艾奧裏亞沒有回答她,卻說,“幫我向爸媽還有姐姐轉達幾句話好麽,阿莉?或者,算了,如果他們不問的話就不用說什麽。如果他們問起我,你就幫我轉達一下。告訴他們哥哥的事情已經真相大白,他沒有白白犧牲;再告訴他們,不能再回家探望我很抱歉,希望他們能徹底忘了這些沈重的過去。”

阿莉只覺得渾身發冷,顫聲說道,“我不明白,什麽叫‘沒有白白犧牲‘?你又要做什麽,為什麽不回來了?”

“你就這樣告訴他們就可以了,他們知道我在說什麽。”

於是阿莉徹底爆發。

她狠狠一拳搗在艾奧裏亞胸口,尖聲怒吼道,“他們知道你為什麽不自己回去跟他們說?!從我記事起你就不在家裏,所有的事情都瞞著我,這會兒還要擺出一副我和你有多熟的架勢讓我傳這種話。憑什麽?!你開不了口我就不尷尬不難過了麽?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對著外公的臉說,我以後再也不回來了,你這個虛偽又膽小的混蛋!!你為什麽不幹脆就徹底忘了你還有家人,幹脆從一開始就不要回家。每年花幾天招惹我們你到底為了什麽?!”

十多年來的疑惑和惶恐這一刻終於再也無法壓抑,像洪水一般破堤而出。阿莉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大哭起來。一開始艾奧裏亞只是沈默地看著她哭,直到她哭得脫力了,只是小聲抽泣,艾奧裏亞終於在她身邊坐下了,伸手摟過她的肩膀。

“你說得不錯,阿莉,當年我就在想,我不應該再回家了,”直到這一刻艾奧裏亞的聲音仍然平和,“不應該讓爸爸媽媽還有姐姐時不時見到我,如果見不到我,或許他們會漸漸忘記這些傷心事,還有必然的結局。你還記得艾俄洛斯哥哥喪禮後我第一次回家的那個聖誕節麽?我沒想過要回家的。我追著任務目標來到邁阿密,連便服都沒帶,可是解決任務後我不知怎的就回到了家門口。我在門外坐著,我想我不該進去,就讓我在門口聽著你們慶祝節日,這就夠了,直到你拉開了門。那年你才五歲。”

“你也才九歲,你又不比我大多少,”阿莉抽噎著說。這個時候她陡然驚覺,是啊,小舅舅是哪一年離開家的,他那個時候又才多大?

“我一直想家,阿莉,無時不刻地想,”艾奧裏亞低聲說道,“就是到了現在也想家,所以才忍不住來看你。對不起,是我的軟弱,讓家人一直痛苦。尤其對於你,我很抱歉,我不該一直給你帶禮物的。”

阿莉想到了她的那口箱子,又想到母親許多年前說的“總有一天你會只剩下一份禮物”,又一次淚流滿面。她想,如果小舅舅真得在那個葬禮之後就再也不回家了,如果她從來沒有意識到生命中還有這樣一個讓全家傷心欲絕的人,如果沒有那一箱子廉價的玩具飾品和世界各地的稀奇古怪,她會不會更幸福一些?她想不出答案,但是只覺得絕對不要放棄那口箱子。

於是她努力地擦幹眼淚,說,“不,我要禮物。今天我滿十六歲了,你都不給我一份生日禮物麽?”

艾奧裏亞想了片刻,從脖子上摘下一個掛墜,遞到阿莉手中。那是一個不知什麽金屬打磨的箭頭,上面刻著精細的花紋。

“這是艾俄洛斯哥哥給我的東西,還留著哥哥和力量,”艾奧裏亞柔聲說道,“一直帶著吧,如果真碰上了什麽事情這份力量會保護你的。”

阿莉卻搖了搖頭,說,“這是艾俄洛斯舅舅守護你的心意,我不要。如果你沒準備的話現在陪我去逛商店吧,幫我挑一份禮物,是你給我的東西。”

最後阿莉是獨自一人回到生日派對的,她剛推門進去閨蜜就一下撲了上來。

“要死啊你!”閨蜜摟著她的脖子抱怨道,“突然一聲不吭就消失了,手機也不帶,嚇死我了好嗎!就算是跟你舅舅走的,我也差點就沒忍住報警了。”

阿莉笑了笑,說,“艾奧裏亞來得匆忙,什麽都沒帶。我一哭一撒嬌他就帶我去買禮物了,看!”說著她揚了揚左手,腕上正帶著一個橄欖葉設計的鐲子,色澤翠綠,還泛著流動的金光。

“果然你騙東西的水準還是一流的,”閨蜜一邊吐槽一邊拉過她的手細看,又問,“什麽材質的,像是什麽礦石?”

“誰知道呢,反正艾奧裏亞說怪好看的,就挑了這個。”

“顏色是不錯,這個金光尤其稀罕,不知道怎麽來的?不過整體麽,呵呵,你小舅舅顯然是典型的帥哥直男品味——也就是說完全不存在品味。你趕新鮮戴兩天也就是了,這玩意兒根本沒法配衣服啊。”

阿莉笑著點頭,盡管她再也沒摘下這只鐲子。

那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之後再沒有平安夜或者生日裏的歸來,也沒有突然出現的禮物或者鮮花。而被囑托轉達的那些話也終究沒有轉達;大家似乎都選擇了在默然中遺忘。突然有一天,阿莉發現一直擺在房間裏的沙羅花謝了。那些花雖然只是插在陶罐裏用清水養著,卻一直生機勃勃地盛開,已是將近三年。阿莉早已習慣了那些花的神奇,卻不想它們卻在一夜之間雕謝,只剩下孤零零的樹枝與落了一地的花瓣與枯葉。

阿莉找了一塊紗布將樹枝與花葉包好,然後和陶罐一起放進了她的箱子裏。她沒有哭,因為故事的高潮已經過去,之後就不需要再流淚了。

“世界是個美好的地方,值得為它而戰,而我又是多麽痛恨必將離開它。”——歐內斯特·海明威《喪鐘為誰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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